“陈伶,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你师弟在国外过得很好,学了金融,比跟着你唱戏有前途多了。”“我不需要你假好心!”陈伶猛地抽回手,笛子差点掉在地上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白银之王直起身,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,仿佛刚才的低语从未发生。他看了看腕表:“我还有个会。如果你是来还笛子的,那就收着吧。如果你是来质问我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陈伶苍白的脸,像在欣赏一件被他亲手雕琢过的艺术品。“那就继续恨我。”他说,“恨得越深,记得越牢。”说完,他转身就要走。“白银之王!”陈伶忽然提高了声音,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,“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?”白银之王脚步一顿,侧过脸,挑了挑眉。“三个月后,我会在国家大剧院唱《钟馗嫁妹》。”陈伶的声音带着戏腔的尾韵,清亮又决绝,“到时候,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唱出来。你敢来听吗?”白银之王看着他眼底燃烧的火焰,忽然笑了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,像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露出獠牙。“有何不敢?”他说,“我会坐在第一排,认真听。”说完,他转身走进旋转门,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,像融进了这座冰冷的城市森林。陈伶站在原地,手里攥着那支象牙笛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阳光照在他脸上,一半温暖,一半却像被什么东西笼罩着,透着彻骨的寒。他知道,这是一场赌局。赌他能在三个月内积蓄足够的力量,撕碎白银之王伪善的面具。赌白银之王不会在这三个月里,彻底捏碎他最后一点希望。更赌……他不会在这场名为“恨”的拉扯里,彻底疯魔,同归于尽。风从街角吹过来,掀起他长衫的衣角,像一面残破的旗。他抬起头,望着那栋直插云霄的写字楼,眼底的疯狂与决绝交织在一起,像极了戏台上,即将挥剑斩鬼的钟馗。只是这一次,他要斩的鬼,藏在人间,披着人皮。三个月的日子像浸了黄连的棉线,抽得又慢又涩。陈伶把自己关在临时租下的旧仓库里,白天吊嗓练功,晚上对着裂成蛛网的镜子揣摩钟馗的眼神——那眼神里该有三分刚正,三分悲悯,剩下的四分,他全填了对白银之王的恨。仓库漏风,冬夜里寒气顺着墙缝往里钻,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袍,水袖甩得比北风还烈。学徒偷偷送来的暖炉总被他踢到角落,仿佛只有冻得发僵的指尖,才能攥紧那股孤注一掷的狠劲。白银之王没来过,却像无处不在的影子。国家大剧院的演出批文莫名其妙地畅通无阻,连宣传资源都比寻常剧目丰厚数倍,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。陈伶看着剧院外墙巨幅海报上自己的脸,钟馗的脸谱被设计成半张人脸半张鬼面,像极了他此刻被撕扯的灵魂。“陈老板,白银之王那边送来了请柬。”学徒把烫金的帖子放在桌上,指尖还在发颤。陈伶瞥了一眼,请柬上印着缠枝莲纹,和装象牙笛的木盒如出一辙。他抓起请柬揉成一团,扔进炭盆里。火苗舔舐着金粉,蜷成一只扭曲的蝴蝶,很快化为灰烬。“告诉他,第一排的位置,我留着。”演出前一夜,陈伶收到个匿名包裹,里面是件钟馗的戏服。真丝混着金线,绣得密不透风,领口处却用银线绣了朵极小的缠枝莲——那是白银之王惯用的标记。他摸着那朵冰凉的花,忽然笑出声。这人连羞辱都做得这般精致,仿佛在说:你要登台斩鬼?这身行头,也是我赏的。戏服被他扔进仓库角落,蒙上了层灰。他依旧穿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大红戏服,袖口磨破的地方用同色丝线绣补过,像道愈合的伤疤。开演那天,国家大剧院座无虚席。陈伶站在侧幕,听见台下隐约的议论声,大多是说白银之王竟真的坐在第一排。他掀起幕布一角望去,那人穿着黑色西装,指间夹着支烟,却没点燃,正微微侧头听身边的人说话,侧脸在聚光灯下泛着冷白的光。像一尊披着人皮的玉佛,悲悯是假的,普渡众生的姿态也是假的。锣鼓声起,陈伶深吸一口气,踩上戏台。一亮相,满堂喝彩。他唱到钟馗离了阴曹,唱到人间魑魅横行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带着仓库里积攒了三个月的寒气与怒火。水袖翻飞间,他看见第一排的白银之王抬起头,目光撞进他眼底,像两簇无声燃烧的鬼火。